孟子

盡心章句上

第一章

孟子曰:「盡其心者,知其性也。知其性,則知天矣。存其心,養其性, 所以事天也。殀壽不貳,修身以俟之,所以立命也。」

第二章

孟子曰:「莫非命也,順受其正。是故知命者,不立乎巖牆之下。盡其道 而死者,正命也。桎梏死者,非正命也。」

第三章

孟子曰:「求則得之,舍則失之,是求有益於得也,求在我者也。求之有 道,得之有命,是求無益於得也,求在外者也。」

第四章

孟子曰:「萬物皆備於我矣。反身而誠,樂莫大焉。強恕而行,求仁莫近 焉。」

第五章

孟子曰:「行之而不著焉,習矣而不察焉,終身由之而不知其道者,眾也。」

第六章

孟子曰:「人不可以無恥。無恥之恥,無恥矣。」

第七章

孟子曰:「恥之於人大矣。為機變之巧者,無所用恥焉。不恥不若人,何 若人有?」

第八章

孟子曰:「古之賢王好善而忘勢,古之賢士何獨不然?樂其道而忘人之勢。 故王公不致敬盡禮,則不得亟見之。見且由不得亟,而況得而臣之乎?」

第九章

孟子謂宋句踐曰:「子好遊乎?吾語子遊。人知之,亦囂囂;人不知,亦 囂囂。」

曰:「何如斯可以囂囂矣?」

曰:「尊德樂義,則可以囂囂矣。故士窮不失義,達不離道。窮不失義, 故士得己焉;達不離道,故民不失望焉。古之人,得志,澤加於民;不得志, 脩身見於世。窮則獨善其身,達則兼善天下。」?」

第十章

孟子曰:「待文王而後興者,凡民也。若夫豪傑之士,雖無文王猶興。」

第十一章

孟子曰:「附之以韓魏之家,如其自視欿然,則過人遠矣。」

第十二章

孟子曰:「以佚道使民,雖勞不怨;以生道殺民,雖死不怨殺者。」

第十三章

孟子曰:「霸者之民,驩虞如也;王者之民,皞皞如也。殺之而不怨,利 之而不庸,民日遷善而不知為之者。夫君子所過者化,所存者神,上下與天地 同流,豈曰小補之哉?」

第十四章

孟子曰:「仁言,不如仁聲之入人深也。善政,不如善教之得民也。善政 民畏之,善教民愛之;善政得民財,善教得民心。」

第十五章

孟子曰:「人之所不學而能者,其良能也;所不慮而知者,其良知也。孩 提之童,無不知愛其親者;及其長也,無不知敬其兄也。親親,仁也;敬長, 義也。無他,達之天下也。」

第十六章

孟子曰:「舜之居深山之中,與木石居,與鹿豕遊,其所以異於深山之野 人者幾希。及其聞一善言,見一善行,若決江河,沛然莫之能禦也。

第十七章

孟子曰:「無為其所不為,無欲其所不欲,如此而已矣。」

第十八章

孟子曰:「人之有德慧術知者,恆存乎疢疾。獨孤臣孽子,其操心也危, 其慮患也深,故達。」

第十九章

孟子曰:「有事君人者,事是君則為容悅者也。有安社稷臣者,以安社稷 為悅者也。有天民者,達可行於天下而後行之者也。有大人者,正己而物正者 也。」

第二十章

孟子曰:「君子有三樂,而王天下不與存焉。父母俱存,兄弟無故,一樂 也。仰不愧於天,俯不怍於人,二樂也。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,三樂也。君子 有三樂,而王天下不與存焉。」

第二十一章

孟子曰:「廣土眾民,君子欲之,所樂不存焉。中天下而立,定四海之民, 君子樂之,所性不存焉。君子所性,雖大行不加焉,雖窮居不損焉,分定故也。 君子所性,仁義禮智根於心。其生色也,睟然見於面,盎於背,施於四體,四 體不言而喻。」

第二十二章

孟 子曰:「伯夷辟紂,居北海之濱,聞文王作興,曰:『盍歸乎來!吾聞西伯善養老者。』太公辟紂,居東海之濱,聞文王作興,曰:『盍歸乎來!吾聞西 伯善養老者。』天下有善養老,則仁人以為己歸矣。五畝之宅,樹牆下以桑, 匹婦蠶之,則老者足以衣帛矣。五母雞,二母彘,無失其時,老者足以無失肉 矣。百畝之田,匹夫耕之,八口之家足以無飢矣。所謂西伯善養老者,制其田 里,教之樹畜,導其妻子,使養其老。五十非帛不煖,七十非肉不飽。不煖不 飽,謂之凍餒。文王之民,無凍餒之老者,此之謂也。」

第二十三章

孟子曰:「易其田疇,薄其稅斂,民可使富也。食之以時,用之以禮,財 不可勝用也。民非水火不生活,昏暮叩人之門戶,求水火,無弗與者,至足矣。 聖人治天下,使有菽粟如水火。菽粟如水火,而民焉有不仁者乎?」

第二十四章

孟子曰:「孔子登東山而小魯,登太山而小天下。故觀於海者難為水,遊 於聖人之門者難為言。觀水有術,必觀其瀾。日月有明,容光必照焉。流水之 為物也,不盈科不行;君子之志於道也,不成章不達。」

第二十五章

孟子曰:「雞鳴而起,孳孳為善者,舜之徒也。雞鳴而起,孳孳為利者, 蹠之徒也。欲知舜與蹠之分,無他,利與善之間也。」

第二十六章

孟子曰:「楊子取為我,拔一毛而利天下,不為也。墨子兼愛,摩頂放踵 利天下,為之。子莫執中,執中為近之,執中無權,猶執一也。所惡執一者, 為其賊道也,舉一而廢百也。」

第二十七章

孟子曰:「飢者甘食,渴者甘飲,是未得飲食之正也,飢渴害之也。豈惟 口腹有飢渴之害?人心亦皆有害。人能無以飢渴之害為心害,則不及人不為憂 矣。」

第二十八章

孟子曰:「柳下惠不以三公易其介。」

第二十九章

孟子曰:「有為者辟若掘井,掘井九軔而不及泉,猶為棄井也。」

第三十章

孟子曰:「堯、舜,性之也;湯、武,身之也;五霸,假之也。久假而不歸, 惡知其非有也。」

第三十一章

公孫丑曰:「伊尹曰:『予不狎于不順。』放太甲于桐,民大悅。太甲賢。 又反之,民大悅。賢者之為人臣也,其君不賢,則固可放與?」 孟子曰:「有伊尹之志,則可;無伊尹之志,則篡也。」

第三十二章

公孫丑曰:「詩曰:『不素餐兮』,君子之不耕而食,何也?」

孟子曰:「君子居是國也,其君用之,則安富尊榮;其子弟從之,則孝弟 忠信。『不素餐兮』,孰大於是?」

第三十三章

王子墊問曰:「士何事?」

孟子曰:「尚志。」

曰:「何謂尚志?」

曰:「仁義而已矣。殺一無罪,非仁也;非其有而取之,非義也。居惡在? 仁是也;路惡在?義是也。居仁由義,大人之事備矣。」

第三十四章

孟子曰:「仲子,不義與之齊國而弗受,人皆信之,是舍簞食豆羹之義也。 人莫大焉亡親戚、君臣、上下。以其小者信其大者,奚可哉?」

第三十五章

桃應問曰:「舜為天子,皋陶為士,瞽瞍殺人,則如之何?」

孟子曰:「執 之而已矣。」

「然則舜不禁與?」

曰:「夫舜惡得而禁之?夫有所受之也。」

「然則舜如之何?」

曰:「舜視棄天下,猶棄敝蹝也。竊負而逃,遵海濱而處,終身訢然,樂 而忘天下。」

第三十六章

孟 子自范之齊,望見齊王之子。喟然歎曰:「居移氣,養移體,大哉居乎! 夫非盡人之子與?」 孟子曰:「王子宮室、車馬、衣服多與人同,而王子若彼者,其居使之然 也;況居天下之廣居者乎?魯君之宋,呼於垤澤之門。守者曰:『此非吾君也, 何其聲之似我君也?』此無他,居相似也。」

第三十七章

孟子曰:「食而弗愛,豕交之也;愛而不敬,獸畜之也。恭敬者,幣之未 將者也。恭敬而無實,君子不可虛拘。」

第三十八章

孟子曰:「形色,天性也;惟聖人,然後可以踐形。」

第三十九章

齊宣王欲短喪。公孫丑曰:「為期之喪,猶愈於已乎?」

孟子曰:「是猶或紾其兄之臂,子謂之姑徐徐云爾,亦教之孝弟而已矣。」

王子有其母死者,其傅為之請數月之喪。公孫丑曰:「若此者,何如也?」

曰:「是欲終之而不可得也。雖加一日愈於已,謂夫莫之禁而弗為者也。

第四十章

孟子曰:「君子之所以教者五:有如時雨化之者,有成德者,有達財者, 有答問者,有私淑艾者。此五者,君子之所以教也。」

第四十一章

公孫丑曰:「道則高矣,美矣,宜若登天然,似不可及也。何不使彼為可 幾及而日孳孳也?」

孟子曰:「大匠不為拙工改廢繩墨,羿不為拙射變其彀率。君子引而不發, 躍如也。中道而立,能者從之。」

第四十二章

孟子曰:「天下有道,以道殉身;天下無道,以身殉道。未聞以道殉乎人 者也。」

第四十三章

公都子曰:「滕更之在門也,若在所禮。而不答,何也?」

孟子曰:「挾貴 而問,挾賢而問,挾長而問,挾有勳勞而問,挾故而問,皆所不答也。滕更有 二焉。」

第四十四章

孟子曰:「於不可已而已者,無所不已;於所厚者薄,無所不薄也。其進 銳者,其退速。」

第四十五章

孟子曰:「君子之於物也,愛之而弗仁;於民也,仁之而弗親。親親而仁 民,仁民而愛物。」

第四十六章

孟子曰:「知者無不知也,當務之為急;仁者無不愛也,急親賢之為務。 堯舜之知而不遍物,急先務也;堯舜之仁不遍愛人,急親賢也。不能三年之喪, 而緦小功之察;放飯流歠,而問無齒決,是之謂不知務。」

盡心章句下

第一章

孟子曰:「不仁哉,梁惠王也!仁者以其所愛及其所不愛,不仁者以其所 不愛及其所愛。」

公孫丑曰:「何謂也?」

「梁惠王以土地之故,糜爛其民而戰之,大敗,將復之,恐不能勝,故驅 其所愛子弟以殉之,是之謂以其所不愛及其所愛也。」

第二章

孟子曰:「春秋無義戰。彼善於此,則有之矣。征者上伐下也,敵國不相 征也。」

第三章

孟子曰:「盡信書,則不如無書。吾於武成,取二三策而已矣。仁人無敵 於天下。以至仁伐至不仁,而何其血之流杵也?」

第四章

孟子曰:「有人曰:『我善為陳,我善為戰。』大罪也。國君好仁,天下無 敵焉。南面而征北狄怨,東面而征西夷怨。曰:『奚為後我?』武王之伐殷也, 革車三百兩,虎賁三千人。王曰:『無畏!寧爾也,非敵百姓也。』若崩厥角稽 首。征之為言正也,各欲正己也,焉用戰?」

第五章

孟子曰:「梓匠輪輿,能與人規矩,不能使人巧。」

第六章

孟子曰:「舜之飯糗茹草也,若將終身焉;及其為天子也,被袗衣,鼓琴, 二女果,若固有之。」

第七章

孟子曰:「吾今而後知殺人親之重也:殺人之父,人亦殺其父;殺人之兄,人亦殺其兄。然則非自殺之也,一閒耳。」

第八章

孟子曰:「古之為關也,將以禦暴。今之為關也,將以為暴。」

第九章

孟子曰:「身不行道,不行於妻子;使人不以道,不能行於妻子。」

十章

孟子曰:「周於利者,兇年不能殺;周於德者,邪世不能亂。」

第十一章

孟子曰:「好名之人,能讓千乘之國;苟非其人,簞食豆羹見於色。」

第十二章

孟子曰:「不信仁賢,則國空虛。無禮義,則上下亂。無政事,則財用不 足。」

第十三章

孟子曰:「不仁而得國者,有之矣;不仁而得天下,未之有也。」

第十四章

孟子曰:「民為貴,社稷次之,君為輕。是故得乎丘民而為天子,得乎天 子為諸侯,得乎諸侯為大夫。諸侯危社稷,則變置。犧牲既成,粢盛既潔,祭 祀以時,然而旱乾水溢,則變置社稷。」

第十五章

孟子曰:「聖人,百世之師也,伯夷、柳下惠是也。故聞伯夷之風者,頑 夫廉,懦夫有立志;聞柳下惠之風者,薄夫敦,鄙夫寬。奮乎百世之上。百世 之下,聞者莫不興起也。非聖人而能若是乎,而況於親炙之者乎?」

第十六章

孟子曰:「仁也者,人也。合而言之,道也。」

第十七章

孟子曰:「孔子之去魯,曰:『遲遲吾行也。』去父母國之道也。去齊,接 淅而行,去他國之道也。」

第十八章

孟子曰:「君子之厄於陳蔡之閒,無上下之交也。」

第十九章

貉稽曰:「稽大不理於口。」

孟子曰:「無傷也。士憎茲多口。詩云:『憂心悄悄,慍于群小。』孔子也。 『肆不殄厥慍,亦不隕厥問。』文王也。」

第二十章

孟子曰:「賢者以其昭昭,使人昭昭;今以其昏昏,使人昭昭。」

第二十一章

孟子謂高子曰:「山徑之蹊閒,介然用之而成路。為閒不用,則茅塞之矣。 今茅塞子之心矣。」

第二十二章

高子曰:「禹之聲,尚文王之聲。」

孟子曰:「何以言之?」

曰:「以追蠡。」

曰:「是奚足哉?城門之軌,兩馬之力與?」

第二十三章

齊饑,陳臻曰:「國人皆以夫子將復為發棠,殆不可復。」

孟子曰:「是為馮婦也。晉人有馮婦者,善搏虎,卒為善士。則之野,有 眾逐虎。虎負嵎,莫之敢攖。望見馮婦,趨而迎之。馮婦攘臂下車。眾皆悅之, 其為士者笑之。」

第二十四章

孟子曰:「口之於味也,目之於色也,耳之於聲也,鼻之於臭也,四肢之 於安佚也,性也,有命焉,君子不謂性也。仁之於父子也,義之於君臣也,禮 之於賓主也,智之於賢者也,聖人之於天道也,命也,有性焉,君子不謂命也。」

第二十五章

浩生不害問曰:「樂正子,何人也?」

孟子曰:「善人也,信人也。」

「何 謂善?何謂信?」

曰:「可欲之謂善,有諸己之謂信。充實之謂美,充實而有光輝之謂大, 大而化之之謂聖,聖而不可知之之謂神。樂正子,二之中,四之下也。」

第二十六章

孟子曰:「逃墨必歸於楊,逃楊必歸於儒。歸,斯受之而已矣。今之與楊 墨辯者,如追放豚,既入其苙,又從而招之。」

第二十七章

孟子曰:「有布縷之征,粟米之征,力役之征。君子用其一,緩其二。用 其二而民有殍,用其三而父子離。」

第二十八章

孟子曰:「諸侯之寶三:土地,人民,政事。寶珠玉者,殃必及身。」

第二十九章

盆成括仕於齊。孟子曰:「死矣盆成括!」

盆成括見殺。門人問曰:「夫子 何以知其將見殺?」

曰:「其為人也小有才,未聞君子之大道也,則足以殺其軀而已矣。」

第三十章

孟子之滕,館於上宮。有業屨於牖上,館人求之弗得。 或問之曰:「若是乎從者之廋也?」

曰:「子以是為竊屨來與?」

曰:「殆非也。」

「夫予之設科也,往者不追,來者不距。苟以是心至,斯受之而已矣。」

第三十一章

孟 子曰:「人皆有所不忍,達之於其所忍,仁也;人皆有所不為,達之於 其所為,義也。人能充無欲害人之心,而仁不可勝用也;人能充無穿踰之心, 而義不可勝用也。人能充無受爾汝之實,無所往而不為義也。士未可以言而言, 是以言餂之也;可以言而不言,是以不言餂之也,是皆穿踰之類也。」

第三十二章

孟子曰:「言近而指遠者,善言也;守約而施博者,善道也。君子之言也, 不下帶而道存焉。君子之守,修其身而天下平。人病舍其田而芸人之田,所求 於人者重,而所以自任者輕。」

第三十三章

孟子曰:「堯舜,性者也;湯武,反之也。動容周旋中禮者,盛德之至也; 哭死而哀,非為生者也;經德不回,非以干祿也;言語必信,非以正行也。君 子行法,以俟命而已矣。」

第三十四章

孟子曰:「說大人,則藐之,勿視其巍巍然。堂高數仞,榱題數尺,我得 志弗為也;食前方丈,侍妾數百人,我得志弗為也;般樂飲酒,驅騁田獵,後 車千乘,我得志弗為也。在彼者,皆我所不為也;在我者,皆古之制也,吾何 畏彼哉?」

第三十五章

孟子曰:「養心莫善於寡欲。其為人也寡欲,雖有不存焉者,寡矣;其為 人也多欲,雖有存焉者,寡矣。」

第三十六章

曾皙嗜羊棗,而曾子不忍食羊棗。

公孫丑問曰:「膾炙與羊棗孰美?」

孟子曰:「膾炙哉!」

公孫丑曰:「然則曾子何為食膾炙而不食羊棗?」

曰:「膾炙所同也,羊棗 所獨也。諱名不諱姓,姓所同也,名所獨也。」

第三十七章

萬章問曰:「孔子在陳曰:『盍歸乎來!吾黨之士狂簡,進取,不忘其初。』 孔子在陳,何思魯之狂士?」

孟子曰:「孔子不得中道而與之,必也狂獧乎!狂者進取,獧者有所不 為也。孔子豈不欲中道哉?不可必得,故思其次也。」

「敢問何如斯可謂狂矣?」

曰:「如琴張、曾皙、牧皮者,孔子之所 謂狂矣。」

「何以謂之狂也?」

曰:「其志嘐嘐然,曰:『古之人!古之人!』夷考其行 而不掩焉者也。狂者又不可得,欲得不屑不潔之士而與之,是獧也,是又其次 也。孔子曰:『過我門而不入我室,我不憾焉者,其惟鄉原乎!鄉原,德之賊也。』」

曰:「何如斯可謂之鄉原矣?」

曰:「『何以是嘐嘐也?言不顧行,行不顧言,則曰:古之人,古之人。行 何為踽踽涼涼?生斯世也,為斯世也,善斯可矣。』閹然媚於世也者,是鄉原 也。」

萬章曰:「一鄉皆稱原人焉,無所往而不為原人,孔子以為德之賊,何哉?」

曰: 「非之無舉也,刺之無刺也;同乎流俗,合乎汙世;居之似忠信,行 之似廉潔;眾皆悅之,自以為是,而不可與入堯舜之道,故曰德之賊也。孔子 曰:『惡似而非者:惡莠,恐其亂苗也;惡佞,恐其亂義也;惡利口,恐其亂信 也;惡鄭聲,恐其亂樂也;惡紫,恐其亂朱也;惡鄉原,恐其亂德也。』君子 反經而已矣。經正,則庶民興;庶民興,斯無邪慝矣。」

第三十八章

孟子曰:「由堯舜至於湯,五百有餘歲,若禹、皋陶,則見 而知之;若湯, 則聞而知之。由湯至於文王,五百有餘歲,若伊尹、萊朱則見而知之;若文王, 則聞而知之。由文王至於孔子,五百有餘歲,若太公望、散宜生,則見而知之; 若孔子,則聞而知之。由孔子而來至於今,百有餘歲,去聖人之世,若此其未 遠也;近聖人之居,若此其甚也,然而無有乎爾,則亦無有乎爾。」


孔孟儒學的優良傳統──回應「所謂的『優良』儒家『傳統』」一文

想想台灣 想想論壇 張子龍    May 7, 2014

近日於想想論壇讀到「所謂的『優良』儒家『傳統』」一文,發現其中許多對儒家思想和中國歷史的錯誤認識,甚至連在語言邏輯的使用上,都有諸多的錯誤,為了避免錯誤的資訊廣為流傳,特別撰寫本文以端正視聽。
 
該文在第一段指出,許多學者提倡教授儒家經典,理由在於「孔孟思想是中國人的優良傳統」,為了駁斥這個說法,該文從兩個方面進行了論述:
 
  1.孔孟不是主流的學術思想
  2.主流的儒家思想並不優良
 
透過把孔孟儒學,和董仲舒、朱熹、王陽明等後世儒學進行區分,該文得出了一個兩難的結論:「後世儒學如果確實繼承孔孟儒學,那麼儒家思想確實是傳統,但是不優良;反過來說,如果後世儒學並沒有繼承孔孟儒學,那麼儒家思想也許優良,但是就不傳統。」
 
換句話說,儒家的「傳統」和「優良」不可能並存,因此「孔孟思想是中國人的優良傳統」這個理由也不能成立。
 
  然而事實真的是如此嗎?
  本文將從以下幾個面向對該文進行反駁:
 
  1.孔孟思想曾經是主流的學術思想
  2.後世的誤解不影響孔孟做為傳統
  3.提倡孔孟的理由是優良而非傳統
  4.後世的誤解反而證明應該讀經典
 
1.孔孟思想曾經是主流的學術思想
 
該文的兩位作者主張「孔孟不是主流的學術思想」的理由,是孔子在魯國有志難伸,以及孟子說「天下之言,不歸楊則歸墨」,然而莊子在《齊物論》卻是講「儒墨是非」,韓非在《韓非子》講「世之顯學,儒、墨也」可見也許在孟子之前,儒學並不非常興盛,但是在孟子的時代和之後,儒家已經是當代顯學。
 
換句話說,從時間點看來,孟子先說「天下之言,不歸楊則歸墨」然後努力推廣儒家,終於在他的努力下儒家成了顯學,結果後人居然抓著孟子早年的話語,就說儒家不受重視,豈不是荒謬也哉?
 
2.後世的誤解不影響孔孟做為傳統
 
在這裡,本文並不打算討論「後世儒學優不優良」的問題,而是在承認這個前提的情況下,指出即使後世學者誤解了孔孟,也不影響孔孟做為儒學傳統的事實。
 
這是因為思想本來就是各自表述,有誤解不代表什麼,或者說在更多的時候,本來就是能夠真正瞭解的只是少數人,多數人只是一知半解。
 
就拿「基督宗教」來說,後世也分為天主教、東正教、基督教等分支,對教義也有各自不同的解釋,但是都不妨礙聖經和基督思想做為傳統經典的地位。不只西方,同樣是源自東方的「佛學」後世也佛學演化出漢傳佛教、南傳佛教、密宗等不同宗派,但沒有人會因為這樣否認釋迦牟尼思想做為佛學的核心。
 
但是這些看法的不同,不會影響到上述兩者做為一個重要傳統的事實,反過來說,正是因為它們做為重要傳統的事實,所以它才能夠擁有這麼多種不同的詮釋──如果是個沒有人知道的宗教,又何來不同的詮釋?
 
同樣的,孔孟思想也是如此,正是因為它身為傳統思想,所以後世學者才會不斷研究,也許很遺憾的我們會誤解,可是這並不會影響孔孟做為傳統思想的事實。
 
3.提倡孔孟的理由是優良而非傳統
 
前兩點提到的分別是作者對歷史和思想的認識錯誤,最後這點則是該文的邏輯錯誤。該文假設了:「提倡教授儒家經典,理由在於『孔孟思想是中國人的優良傳統』」然後想要透過擊倒「孔孟思想是中國人的優良傳統」這個理由,使得提倡教授儒家經典失去正當性。
 
然而這其實是偷換主題的行為,也就是俗稱的稻草人謬誤。
 
該文通篇都在數落「後世儒學」的誤解,以及這些誤解造成的「不優良」後果,但是他們從來不敢針對「孔孟儒學」進行批評,只是不著邊際的說孔孟儒學並不如大家所想的,是主流的傳統思想(然而這個觀點本文已經進行反駁)
 
這正是因為,該文的兩位作者,他們並沒有能力找到孔孟思想的「不優良」之處,原文中引用了傅佩榮教授的說法來替後世學者的誤解背書,但是他們卻忘了,傅佩榮老師平時最是強調熟讀傳統經典的重要性,他們只是片面引用了傅老師的言論卻沒有全盤理解老師的立場,實在非常可惜。
 
4.後世的誤解反而證明應該讀經典
 
該文提到朱熹為官的時候「凡有獄訟,必先論其尊卑、上下」然而同樣的時代,難道真的沒有不同的聲音嗎?明代學者李贄就以「儒學的異端」自居,從說過:「耕稼陶漁之人即無不可取,則千聖萬賢之善,獨不可取乎?又何必專門學孔子而後為正脈也」正是要打破程朱理學對儒家的扭曲。
 
而且讀過《孟子》就會知道,君臣關係不是絕對的上下之分,前提是建立在君王遵循仁義,所以孟子說:「賊仁者,謂之賊;賊義者,謂之殘。殘賊之人,謂之一夫。聞誅一夫紂矣,未聞弒君也。」因此當上下有衝突,必要先瞭解是否上位者失其仁義,而非盲目的尊上卑下。
 
該文也提到孔子對「尊王攘夷」的推崇,並且以王陽明屠殺苗人做為這類思想落實的危害,然而傅佩榮老師也說過,解讀經典必須考量當時代的背景,他說過:「在孟子的時代是戰國時代中期,對於中原文化也就是華夏文明來說,是有存亡危機的。因此不能看做承平時代的多元文化。古代的華夷之辨,有它一定的時空背景,孔孟思想以人為本,在當時有明顯的危機意識,不是我們今天所能想像的。」
 
此外讀過《論語》就會知道,孔子說過「夫如是,故遠人不服,則修文德以來之。既來之,則安之。」對於遠人、外族,要修文德以來之,絕對步會是王陽明所說:「惟是爾等冥頑不化,然後不得已而興兵,此則非我殺之,乃天殺之也」
 
換句話說,孔孟的思想雖然造成後世的誤解,但是這不代表後人再也無法透過閱讀經典,重新認識孔孟思想的內涵。事實上,正是因為許多後世學者誤解了孔孟,導致儒家長期淪為君王統御之術,所以我們更應該從經典著手,把握孔孟思想的真義,還儒家一個本來的面貌。好比當年馬丁路德主張宗教改革的時候,他呼喊的也不是要人們放棄「基督宗教」,而是鼓勵每個人都讀聖經,把信仰從神職人員的手中解放。

張子龍

臺灣人,目前就讀臺灣大學,有邏輯潔癖,致力於對抗所有與事實不相符,或者邏輯有問題的言論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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